背景
1970 年⼗⽉開學,我升四年級。這年暑假不少和我⼀⿑⼊學的⼤仙都畢
業了,宿舍⼀下⼦冷清了不少,隨著眾多熟⼈離去,⼼情難免有點落寞,
所以希望新學年快些開始,令舍堂重新熱鬧起來。
我們這些唸醫或建築的四朝元⽼,在宿舍地位尊崇,本來已經不甚參與舍
堂的⽈常運作、迎新等事宜都由⼆、三年的⼤仙包辦。但因為今年收的新
宿⽣⽐較多,要認識他們也得花些精神時間,所以無論是集體迎新或各⼤
⼩檔,我都積極參與,是如假包換的⼤惡⼈。我聲⾳響亮是全宿舍出名
的,所有新⽣都聞聲喪膽。升仙後放下兇相,⼩仙們發覺我原來是隻只吠
不咬的⽼狗,⼜㑹和他們講笑話,所以樂意和我親近。學期開始我功課不
忙,有較多時間和他們“吹⽔”,建⽴了不錯的交情。
升仙後他們如往年⼀樣準備第⼆次學⽣會之夜的戲劇⽐賽。這屆的⼩仙⽐
較團結,都很⽤⼼地去編劇排戲,他們的短劇叫做 'The Clinic',內容是⼀
所診所裏發⽣的趣事。我不時觀看排練,給他們⼀些意⾒。雖然我們過去
連續幾年都拿了冠軍,但⽐賽其實是給⼩仙⼀個互相合作,為舍堂出⼒的
機會,結果對我不是很重要。
去年的⽐賽發⽣了⼀些⾵波,⼤學堂演出時被⼈擲雞蛋,到後來何東演出
時⼀班⼤學堂宿⽣突然衝上台,要擲雞蛋的⼈道歉才讓何東繼續。當然沒
⼈理啋,最後要學⽣會會⻑代擲蛋者致歉,表演才能繼續,⼤學堂的⼈之
後拉隊離場。後來計分⼜出錯,最初宣布冠軍是DK,後來改為Ricci。因
此,今年統籌⽐賽的學⽣會康樂秘書Rita特別⼩⼼,事前先召開評審會
議,要求各舍堂派⾼年級學⽣做評判,並設定計分標準:滿分為100,其
中演出佔40,內容佔30,服飾佈景佔15,燈光⾳響佔15。為了公平,評
判不給⾃⼰舍堂打分。除了康寧堂,其他舍堂都有代表出席會議。
第⼆次學⽣會之夜(Second Union Night)
⼗⽉三⼗⽇晚上⽐賽在陸佑堂舉⾏,整個陸佑堂座無虛席,各⼈都坐在事
前劃分好的座位為⾃⼰的舍堂打氣,但其實更重要的是別⼈演出時喝倒彩。
台下⼀⽚喧嘩,不時擲東⻄上台,但⼤家有共識,今年不可擲雞蛋蕃茄,
只能放紙飛機。台上的對話常常被台下的吵閙聲蓋過,有如做黙劇,所以
劇情以動作為主,很少對⽩,⼜會預先把歌曲錄⾳,在揚聲器播放。
我對⼩仙的演出很滿意。由台下的反應看到,其他舍堂也覺得我們的演出
不錯,噓聲⽐較少,應該可以蟬聯冠軍。但賽果出來,我們只得第⼆,冠
軍是康寧堂。
康寧堂是⾮住宿舍堂,⼈丁單薄,只在學⽣會⼤樓有⼀間五百多呎的活動
室,讓舍友聚集。⼤學的各種運動⽐賽他們通常都只有陪跑的份兒,我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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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來不當他們是競爭對⼿,所以爆冷贏了冠軍,我也不覺得丟臉,得第三
的是明原堂,宿敵⼤學堂只得第四。
⼩仙們當然⼗分失望,花了那麼多時間⼼⾎,卻未能衞冕,為舍堂爭光。
我安慰他們勝敗乃兵家常事,不可能永遠⻑勝,只要盡了全⼒,雖敗猶榮,
將來還有很多機會為舍堂作出貢獻,之後便和⼀些堂友到⽔街宵夜。⽔街
很窄,兩旁都是⼤牌檔,每檔座位不多,只能坐五,六⼈,沒地⽅讓⼀⼤
班⼈坐在⼀起,訊息不易傳遞。我很快吃完,返回宿舍。
奸謀敗露
返到宿舍⾒到很多⼩仙已經從⽔街回來,都聚在⾨⼝和電視房,⾯上除了
失望,還添了怒氣,有些正在破⼝⼤罵,我⼀問究竟,他們都說中了奸計,
被⼈耍了,跟著說康寧堂只給我們的演出9分,我問是個別項⺫得了9分還
是總分得9分,他們說是總分得9分。我覺得難以置信,問消息從何⽽來,
但眾說紛紜,莫衷⼀是。我覺得事態嚴重,⾺上去找我們今晚的評判林傑。
林傑是宿⽣會副主席,是我同班的醫科⽣,為⼈忠誠可靠,辦事幹練,但
他還未回來,後來有⼈告訴我,他正在何東⾨⼝和別⼈談話,我便出⾨去
找他。
在何東⾨⼝⾒到林傑正和⼀些何東⼥⽣談話,我把他拉到⼀旁,問他評分
的情況,他也⼗分氣憤,證實康寧堂給我們的總分是9分。我⾺上明⽩發
⽣了什麼事,也知道幕後⿊⼿是誰。
這是極度卑鄙下流的⾏徑,無恥之徒利⽤評判不為⾃⼰舍堂打分的漏洞,
給別的舍堂超低分,拉低他們的總分讓⾃⼰勝出。這樣簡單的算術我們都
懂,但不會⽤,因為抵觸了⼤家的道德底線,違反公平公義。這樣⼤膽厚
顔,敢冒天下之⼤不韙,策劃這千夫所指的惡⾏,全⼤學只有⼀⼈,就是
康寧堂元⽼⼤炮燒。
⼤炮燒是低我⼀年的⽂科⽣,丰神俊朗,聰敏過⼈,⼝⿒伶俐,學問淵博,
是個不可多得的⼈材。⼜有領袖魅⼒,康寧堂上上下下都對他⾔聽計從,
⼼服⼝服。但此⼈有才無⾏,⼼術不正,做事為求⺫的,不擇⼿段。我在
學⽣會活動認識他,初時也蠻談得來,後來發覺道不同,不相為謀,就沒
有再來往了。今次康寧堂居然夠膽幹此令⼈不⿒之事,我肯定是⼤炮燒的
主意。
我和林傑商量,發現此奸謀無懈可擊,雖然Rita答應下星期⼀和各舍堂開
會討論這事,但我看⼀定不能推翻賽果,這啞巴虧是吃定了。深深不忿,
但無⼒回天。
絕地反撃
回到宿舍,只⾒眾⼈還未返房,都在討論這事,⼈⼈⼼情悲憤,個個無精
打采,如喪考妣。我也⼼情沉重,⼼想剛剛才調教好⼀批有承擔的⼩仙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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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⼼盡⼒要為舍堂效⼒,怎料出師不利,遭奸⼈所害,等如摑了我們每⼈
⼀⼤巴掌,此仇不報,Ricci仔以後如何抬頭做⼈?正在思量對策,有⼩
仙回報,康寧堂內燈⽕通明,正在熱烈慶祝。我⼀聽⽕冒三丈,狗崽⼦欺
⼈太甚,騙了冠軍還不韜光養晦,趕快回家閉⾨思過,竟敢公然在我們⾯
前耀武揚威,得意忘形,不把我們放在眼內,是可忍孰不可忍,這賬⼀定
要算。既然他們還未散去,正好趁機直搗⿈⻯,夜闖康寧堂和⼤炮燒對質,
要他下跪道歉,⽅消⼼頭之恨。主意已定,和林傑商量,他也讚成。於是
向各⼩仙宣佈,⼤仙帶你們到康寧堂討回公道。眾⼈⼀聽,歡聲雷動,都
要⾺上出發。我說不忙,要先辦⼀件重要事情。
我的盤算是:假如只得Ricci仔去,外⼈就會以為我們得了第⼆,不服,
要翻案。但實情並⾮如此,名次不是問題,是他們取勝的⼿法有違公義,
我們就算是包尾,也⼀樣要討回公道。這樣的話,就要多找⼀間宿舍的⼈
和我們⼀同去Hornell理論,以證明這不是私⼈恩怨,是伸張正義,替天
⾏道。只是這深宵時份,還有誰可以找?當然不能找隔壁何東的⼥⽣,⼤
學堂宿舍是唯⼀的選擇。
⼤學堂和我們雖然是宿敵,但⼤家都在意公平競賽,注重體育精神,是惺
惺相惜的競爭對⼿。他們本屆的主席剛好是醫科三年級⽣蔡雲,我和林傑
都認識他。這事不⽅便在電話講,⼀定要⾯談,要⾺上夜訪U Hall,林⺠
有⾞,林傑說讓他去,我說你是宿⽣㑹幹事,是頭⾯⼈物,⼜是今晚⽐賽
的評判,出了什麼事⼤學⼀定會先找你,你千萬不能參與今晚以後的任何
事情,將來便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。他勉強同意,於是林⺠
開着他的紅⾊雙座位開篷MG B跑⾞,載我直駛U Hall,那時⼤約是三⼗
⼀⽇凌晨⼀時。
到了U Hall,拍⾨找蔡雲道明來意,他把另⼀宿⽣鄧天召來,四⼈⼀同商
議。我先問他們知否康寧堂評分⾏詐的事,他們說畧有所聞,但覺得事不
關⼰,沒有深究。我⾺上撓以⼤義,說這不光是Ricci的事,是全⼤學的
事,如果任由宵⼩敗壞綱紀⽽不加阻⽌,就是助紂為虐,養⻁遺患,後禍
無窮。蔡雲起初不⼤願意參與,因為就算Hornell沒有⾏騙,U Hall也只會
拿第三,基本沒有分別。我說重點不在名次,⽽在對公義的踐踏,如果我
們的情況互調,你得第⼆我得第四,我也⼀定會和你們同⼀陣線,合⼒除
奸。鄧天也是醫科三年級,我在醫科⽣中畧有名望,⼜是師兄,他們多少
也要賣我的賬;加上鄧天也是熱⾎漢⼦,重義氣,好打不平,極⼒讚成加
⼊,蔡雲終於也同意了。⼤家約定各穿堂⾊(Hall Colour),以作識別,⼀
時三⼗分在學校對⾯的「銅�餐廳」(Copper Chimney)集合。
回到Ricci,⼤約報告了U Hall 的會議,⼤家都很⾼興,覺得吾道不孤,
得道多助,我到電話房⽤擴⾳器召集各⼈到停⾞場,⼀時來了六七⼗⼈,
有⼈帶來壘球和曲棍球棒,我叫眾⼈冷靜,聽我指揮⾏事。
我帶隊⼀路由薄扶林道往⼤學⾛,抵達銅�時U Hall也有⼗多⼈乘的⼠趕
到。集合後兵分兩路,先派Ricci張林帶⼀隊⼈從陸佑堂上學⽣會包抄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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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敵後路,其他⼈隨我從化學樓旁邊的梯級⾛上學⽣會⼤樓。在更亭遇到
看更,他認得我,問什麼事。我說現在是你休息時間,快快離開,今天晚
上你從來沒⾒過我,明⽩沒有?看更知道來者不善,趕快離去。
沿樓梯⾛上三樓康寧堂的活動室,只⾒⼤⾨關上,裏⾯燈⽕通明,好像還
有⾳樂聲。我⼤⼒拍⾨,但沒⼈應。⾨已鎖上,於是⼀羣⼈⽤⼒撞⾨,後
來不知從哪裡弄來⼀把鐵鉗,我把鉗插⼊⾨縫,⽤⼒扭動,其他⼈在我背
後⼀起推,不⼀會把⼤⾨弄開,因為⽤⼒過猛,進⾨時我翻了個跟⽃倒在
地上。
站起來⼀看,發覺室內空無⼀⼈,亦沒有⾳樂,眾⼈⼤為失望,有⼈把枱
上的雜物掃到地上,有⼈⾒到冠軍錦旗,拿下撕碎,情況開始失控,我⼤
聲喝⽌,告誡⼤家為了安全,有兩件事千萬不能做:第⼀不能放⽕;第⼆
不要打碎玻璃,其他悉隨尊便。於是各⼈⼤肆搗亂,全房的設施:包括⾵
扇、冷氣機、電話、梳化,和書籍,無⼀倖免,惟有電視機及牆上的掛鐘
完整無缺,因為都有玻璃。五百呎的房間不消五分鐘已經體無完膚。房間
⼩,⼈客多,因此要排隊輪流進⼊。經過幾批⼈⼩⼼搜索,⼗分鐘後全部
東⻄都已破壞殆盡,⼜有⼈帶來⿊⾊漆油,在牆上⽤中英⽂寫上“⼤炮燒
是騙⼦”的字句。
離去和來時的氣氛有天淵之別,眾⼈沮喪⼼情⼀掃⽽空,都覺得伸張了正
義,為⺠除害,美中不⾜的是未能捉着⼤炮燒,要他叩頭,不過世事豈能
盡如⼈意?⼤家都⾼⾼興興地回宿舍,⼀點不覺得剛才做的事有什麼不對。
後來發⽣的事有两個版本。官⽅版本是⼤約凌晨⼆時眾⼈離去後⼤學看更
上樓⼀看,嚇了⼀跳,忙打電話告訴總管,⼜打電話給康寧堂學⽣會主席,
告訴他“祠堂”被拆,主席打電話給舍監,舍監得知沒有傷⼈,只是傢具被
毀,就說不⽤報警,天亮再算。
另⼀版本是⼤軍壓境時康寧堂諸⼈剛巧離開到外⾯買⻝物,回來⾒到”祠
堂”⼀⽚凌亂,⼤吃⼀驚,估算是Ricci前來復仇,⾺上報警。⼤學是私⼈
地⽅,警⽅不能隨便進⼊執法,便先打電話給⼤學查詢是否需要協助,⼤
學說不⽤勞煩,⾃⼰可以應付,警⽅就不再過問了。康寧堂⼈久候警察不
⾄,只能⾃求多福。仔細觀察,發覺所有東⻄都壞了,惟獨牆鐘和電視機
無恙,⼤惑不解,有⾃作聰明的⼈就說這是Ricci䧟阱,⼀定是放了計時
炸彈在電視機內,由牆鐘較定時間引爆,速⾛為上。我不在場,不知道那
個版本正確,但我肯定Ricci當時沒有製造遙控計時炸彈的企圖和技術。
調查
⼗⽉三⼗⼀⽇是星期六,⼗⼀⽉⼀⽇是星期天,雖然不⽤上課,康寧堂被
拆之事已全校皆知,⼤部分⼈⼼中有數,肯定和第⼆次學⽣會之夜有關,
但不明⽩是何原因令Ricci⼈那麼憤怒,令平常斯⽂有禮的⼈突然變得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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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暴⼒。學校髙層當然亦已知悉,教務委員會⼗⼀⽉三⽇有例會,康寧堂
事件被緊急排上議程討論。
⼗⼀⽉⼆⽇星期⼀Rita召開會議檢討戲劇⽐賽的各個環節,當晚的評判都
有岀席,重點當然是討論各舍堂的得分。眾⼈質疑康寧堂代表打分為何如
此偏離常理,他就說⾃⼰是⼀年級⽣,⼜沒參加事前的評判會議,因此只
能憑⾃⼰的感覺打分,各舍堂的演出都是爛劇,胡鬧低俗,他確實認為只
值幾分。這當然是預先編好的⻤話,是⼤炮燒的精⼼設計,但因為沒有最
低分數的規定,無法挑戰他的判斷。Ricci代表林傑提議把各舍堂的得分
公開,Hornell代表反對,說不但會影響舍堂關係,更可能危害其⼈⾝安
全,但眾⼈對他的⼈⾝安全不感興趣,六⽐⼀通過公開評分。
⼗⼀⽉三⽇⼤學教務委員會開會討論康寧堂事件,校⻑羅便⾂⼗分震怒,
揚⾔⼀定要將滋事者停學嚴懲,跟著成⽴「康寧堂事件調查委員會」(調
委會),委員如下:
Prof.
L.B.Thrower - 副校⻑(主席)
Prof. C.T. Huang
⿈啓鐸教授 - 微⽣物系
Prof. D.M.E.
Evans - 法律系
Mr. Lo King-man 盧景⽂先⽣(委員兼秘書)
⼗⼀⽉四⽇學⽣會公開戲劇⽐賽評分,結果如下:
到此時真相⼤⽩,康寧堂評判先前的擔⼼不是過慮,因為⾺上成為過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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